太姥夢臺

 寧德網（黃文山）

我們到夢臺去。

夢臺，又稱摩尼宮，位于太姥山山巔的摩霄峰，始建于唐代，自來就是一個隱秘的去處。摩尼教，一個在世界上已經消失了的古老宗教，在這里投下背影，而這背影，時或清晰，時或模糊；同時，也引發(fā)了人們許許多多奇異的猜想。

到夢臺，便是想要親睹這一神秘宗教的遺跡。“太姥上升日，乃在摩尼宮。神光夜式來，草木盡搖紅……”想到前人的這首詩，對山巔勝景的向往之情，油然而生。

攀登夢臺，對于年近七十的我顯然有相當難度。這里毗鄰摩霄庵。海拔900米，與最高峰新月峰相差不過十幾米。從我住的玉湖賓館出發(fā)，有400米的高程。而我因為膝蓋不好，已有五六年不曾登山了。老劉為我設計了一條較為平緩的登頂路線，還特意為我挑選了一支藤杖，并一路鼓勵我，“時間足夠，我們慢慢走，不急。”

我們由璇璣嶺進入觀海棧道。據說朱熹當年避禍到太姥山講學。就住在附近的璇璣洞。朱熹患腳疾，不宜走陡峭的山道。他的學生們?yōu)樗业淖匀皇禽^為平緩且視野絕佳之地。從這里望出去，山腳下的太姥山鎮(zhèn)，以及浩渺海波上的崳山島，皆歷歷在目。

天公作美，陽光朗照。一路行去，太姥山的塊塊石頭，像睡足了一晚上，現(xiàn)在被太陽喚醒的生靈，個個精氣十足。有的似靈蛇出洞，有的如貍貓撲鼠，有的像玉猴照鏡，還有沙彌拜月、仙翁對弈等等，皆形神畢現(xiàn)。“太姥無俗石，個個似神工”，讓我得以飽覽了一道道生動的太姥山石頭畫廊。

過了七星洞，登上紫煙岑，回頭一望，只見九塊巨石，如同九條騰躍向上的鯉魚，相互簇擁成一座山峰。這就是太姥山最負盛名的景觀：九鯉朝天。我久久地凝視著這一山石奇觀，似乎知道我此行的目的，我觀石頭，石頭觀我，彼此會心一笑。

老劉告訴我，就快到摩霄庵了，夢臺已經不遠了。

這最后的幾百米山路，走得特別艱難，此時我已汗流涔涔，腿上如墜重鉛。也多虧了那支藤杖，為我助力不少。終于，老劉手指前方草木掩映著的一座小石屋，說：“這就是夢臺”。

關于摩尼教的遺址，國內保存下來的已經很少。此前，我去過晉江羅山的草庵，正殿壁龕就供奉有一尊正大光明佛石像。草庵建于元代，是摩尼教向閩南鄉(xiāng)間發(fā)展的見證。太姥山的摩尼宮，年代則要早許多。為了一睹摩尼教在閩東的遺存，許多學者專程來到太姥山，面對靜靜兀立于摩霄峰上的夢臺，陷入沉思。

這座夢臺是不是當年信眾云集的太姥山摩尼宮？879年，唐末詩人林嵩在他一篇記敘太姥山的短記中最早提到了“摩尼宮”：“潭之西曰曝龍石，峰上有白云寺，又上曰摩尼宮。”

但眼前的夢臺，只是一座很小的石砌建筑，面積大約只有2.5平方米。僅夠數(shù)人容身。廟里供有一尊太姥娘娘像，安放在玻璃神龕里。神像前設有祭壇，擺放著香爐、簽簡以及兩個燭臺。神龕旁的石柱上刻有銘文：“大清光緒三十年（1904年）住持亦果立夢臺。”據說來進香者在此引香到枕邊，可得到太姥娘娘的夢示，十分靈驗?？梢姡燎宕?，摩尼教的公開身份，已經相當模糊。

因為太姥山的這座摩尼宮，是國內已知的唯一一座以“摩尼”命名的寺廟。名聲如此之大的摩尼宮居然就是這么一座蕞爾小寺？這自然令前來探訪的學者關注，并引發(fā)諸多猜想。

明代學者何喬遠在《閩書》中這樣寫道：“宮之屬，曰摩尼。堂之屬，曰乞夢。”宮和堂或許是在兩處地方？于是有些學者將目光投向摩霄庵。摩霄庵和摩尼宮之間究竟會有什么關系呢？明代侯官學人陳仲溱于明萬歷戊申（1608年）秋天游覽太姥山，曾宿摩霄庵。根據聽到的傳聞，他認為摩霄當是“魔消”的諧音。摩霄庵原名白云庵。寺廟的更名中也許存在蹊蹺？摩尼教曾被官府定為魔教，“魔消”之說或與摩尼教的覆亡有關？當?shù)刈诮讨緯涊d：白云庵建于唐乾符二年（875年），唐朝后期遭兵焚，樓臺無存。白云庵很有可能因為摩尼教徒的活動，才遭到官方的嚴厲打擊。有學者甚至這樣推斷，摩霄庵就是早期聲名赫赫的摩尼宮。因為，以當年太姥山道的險峻難行，大批摩尼信眾需要在山上住宿，而且舉行祭祀活動也需要相對寬敞的場地。只有摩霄庵才符合這樣的條件。至于仍保留在民眾心中的摩尼官，在遭受一次次劫難之后，從此移位于500米外的那座叫作“夢臺”的小廟。

眾說紛紜，莫衷一是。只有夢臺不語，在寂風寞雨中，獨自守住千年時光。

返回時，我們又看到了摩霄庵，這座矗立在太姥山巔的千年古寺，造型古樸，卻隱隱含有一股雄拔的氣勢。老劉告訴我，關于這座寺廟，民間還流傳有這樣一則故事，說的是當年官軍一路上山放火燒毀寺廟，來到山頂?shù)陌自柒謺r，被寺院內肅穆寧靜的氣氛所震懾，官軍頭領擺擺手：“莫燒此庵。”此后，白云庵遂被鄉(xiāng)人以諧音改喚“摩霄庵”。這雖然只是民間傳說，思之卻耐人尋味。

下山了，藤杖敲擊路石的聲音，像是一聲聲叩問。于是，從大山深處傳來了陣陣回音，我不知道太姥山說的是什么，我只知道，太姥山用她寬厚的胸懷，接納了世間萬物，而從不摒棄。

太姥山又名才山，原本就是一座智慧之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