歐曉瓊/尋秋,在額爾齊斯大峽谷
一直覺得造物主在創(chuàng)造這個世界時,一定像作曲家精心安排他的曲式一樣,把他自己最喜歡的一段很好聽的旋律,悄悄地放在一定的秩序里,隱藏在它曲子的內(nèi)部,從頭到尾聽過一遍又一遍,未必聽得出來作曲家用心的安排。
好看有好多種,有的精致優(yōu)雅,有的玲瓏剔透,有的氣勢磅礴,有的粗獷豪邁,像萬馬奔騰。西部以西,秋天已經(jīng)一地荼靡,在胡奔亂跑中,我撞入可可托海的額爾齊斯大峽谷,跌進(jìn)造物主巧思密謀的一個深情懷抱,它以恣肆汪洋的秋色,奏出秋天的最強(qiáng)音,讓我領(lǐng)略到秋的極致之美。
聽說,降溫只是前兩天的事,這一場今年的第一次降雪從昨天晚上開始,停停下下,下下停停,仿佛一心等候的人,專為遠(yuǎn)道而來的我們而踟躕徘徊。我們下車的時候,雪花又一次紛紛揚(yáng)揚(yáng),如微風(fēng)吹過時鳥背上的細(xì)毛,柔軟輕泛地飄灑下來,而林中落葉紛飛,好像和天上的飄雪約好似的一起奔赴大地,回到所從來處。身邊的額爾齊斯河在這一段是翡翠一般的綠,繼續(xù)往前走,轉(zhuǎn)過一段彎,變成蒼天一樣的青,再往前,它是一汪初雪一樣的白。兩邊聳立的山峰如波濤輕涌,最高處都覆蓋著一層薄薄冰雪。最動人心魂的是河流兩岸,高低不一的山坡上,由低處到山間,半坡半坡黃綠雜揉的植被,像一個個交響樂團(tuán)的團(tuán)員,站在舞臺上,各自以最美的音色奏出最和諧的樂音,呈現(xiàn)給你,無遮無攔,坦露無遺,整條峽谷響徹綠色和黃色兩種音響,深的綠,淺的綠,濃的黃、淡的黃,擠擠挨挨,挨挨擠擠,變奏曲、間奏曲、幻想曲、浪漫曲……處處唱響。
蒼綠的是冷杉,金黃色的是樺樹,斑斕得無法言說,絢爛得難以置信,既滄桑又天真,既艷麗又樸素,既跳躍又凝固。炫你的目,刺你的眼,讓你無法呼吸,不能閉眼。油畫般色彩濃郁的樹林,似一條寬幅的巨大彩帶,沿著山坡環(huán)鋪過去,隨著山形逶迤綿延開來,半山以上,有的矗立著一團(tuán)樹,像誰在上空把一盆顏料倒扣在那里;有的呈條狀沿著山脊挺立著一排樹,似誰在山頂,不小心打翻了他的調(diào)料罐,色帶像一條小河順著山勢流淌下來;半坡的巖石邊,突然冒出幾株樹,一小撮聚集在一塊,好像誰在對面的山上,用力甩過來一團(tuán)顏料凝在那個地方。這是風(fēng)景,也是一個人把寬廣、豁達(dá)、率真的胸襟,包含在每一種色彩里,展現(xiàn)在我們面前,也可以說,是上帝用它的身軀來表達(dá),直接地,赤裸裸地,淋漓盡致地表達(dá)他對塵世的愛。
你有多久沒有對你愛的人說過那三個字了?你有多久沒有給父母親一個擁抱了?那個藏在心底的愛人,你有多久沒有跟TA談起過你的感覺?游走于造物主濃彩重墨繪就的畫卷里,猛然想到,表達(dá)出心中的情誼,是如此必要如此簡單如此美妙,而我們卻在一日復(fù)一日的生活中遺忘了。
在可可托海,我聽到最美麗的故事是樺樹與松樹的愛情故事。生長于高山上,身姿輕盈,亭亭玉立的樺樹,像林中的少女,由于她的根系不發(fā)達(dá),常常與松樹如一對對情侶般相伴而生,緊緊相依。一強(qiáng)一弱,一綠一黃,我用我扎進(jìn)地下深處汲取到的生命之水滋養(yǎng)你,你四季不倦地向我展示你的真顏,用你的蔓妙風(fēng)姿伴我陰晴雨雪,我們相互依存,一百年,兩百年,三百年,時間消失了,我們依然不棄不離……忽然明白,人們?yōu)槭裁匆冒讟鍢涞臉淦懬闀?;為什么要把白樺樹樹干上一雙雙美麗的“眼睛”攝入鏡頭中、繪進(jìn)圖畫里;春天,人們摘一片白樺樹的綠葉,輕輕劃開,吸吮它清亮的汁液,可以解酒醒腦;喀秋莎站在竣峭的岸上,唱著如春光般明媚的歌曲與她的戀人告別,陪伴在她身邊的,也是柔美深情的白樺樹。
眼下這條色彩斑斕的峽谷,如種種樂器疊加在一起,正奏出熱烈而厚重的秋之交響曲。在我走后,不要幾天,雪花飛舞中,白樺樹將脫盡它一身金黃的葉子,將它白凈、纖細(xì)的枝條靜靜的裸露在寒冬的風(fēng)里,向著渺遠(yuǎn)的藍(lán)天生根,與神靈相接,而冷彬仍舊蒼翠挺拔,傲然而立。當(dāng)萬物披上一層厚厚的白雪,額爾齊斯河凝結(jié)成冰,封路、封山,人跡罕至之處再無人跡,整條山谷止于死一般的沉寂,所有濃烈的色彩歸于空空如也的白……冬天漫長的沉寂,春來緩慢的蘇醒,夏季奮力的生長,都只是為了在秋天這一季綻放出最美麗的色彩,用飽滿而富有感染力的聲調(diào),對塵世說出最動聽的情話。
我一直想和你一起走上這樣一條深幽的山路,好像走在人世的邊緣,一腳便可以跨出人世。這里有冰涼的山風(fēng),有從遠(yuǎn)古一直開到現(xiàn)在的花香,有真實而攝人的色彩,有大自然赤誠真摯的傾訴,有你在我身邊,傾聽我說不出的心緒,我打開我心扉的同時,你也打開你的心扉。
我的要求其實不低,要你和我一起深深潛入時間的褶皺里,如山風(fēng)一樣歸去,去往造物主神秘的境地,仁慈,寂靜,自在悠游,如如不動,而精神活潑靈動,與眼前呼嘯的萬物同頻共振。
額爾齊斯大峽谷,絕不是造物主的閑來之筆。
責(zé)任編輯:葉朝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