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榮敏/夜走皤灘

已是暮色四合了。

我們沿溪走一段石子路。路的盡頭突然就站著一個高大的門樓。暗褐色的肌膚嵌進了的夜色，只展示著一個威武的輪廓，更看不清門樓上的大字。但又不必細看，這威武高大的輪廓分明寫著昔日的繁華。

門樓下的這扇門，是古鎮(zhèn)的眼皮，睜開，古鎮(zhèn)看見了現(xiàn)實的精彩，同時也讓現(xiàn)實看見了古鎮(zhèn)以往的精彩。我們進入這扇門，像是走進了一部頁碼錯亂的歷史線裝書。

據(jù)說，浙江仙居的皤灘由于地處五條溪的交匯處，而其中的永安溪航運是仙居的主要交通要道，重要的地理位置成就了皤灘成為了水運上的繁華重鎮(zhèn)。自唐代開始，在朝霞與夕陽之中，在皤灘白色的鵝卵石灘上就有了不定期的集市。北宋年間發(fā)展為水運埠頭，隨著航運的逐漸增加，商人的增多，真正的商業(yè)區(qū)在皤灘出現(xiàn)，古鎮(zhèn)就這樣逐漸形成。

順著街面漫無目的游走，這腳下的鵝卵石，鋪排得十分精致，有各種花的圖案、動物的圖案，由于行人的無數(shù)次踩踏，光滑的質(zhì)感，在暗夜里也似乎流露著幽幽的亮光，如病中老嫗的眼神，踩在上面，有心疼的感覺。間或一兩盞老屋檐下的燈光，把昏暗的夜色照得更加昏暗，把寧靜的古鎮(zhèn)襯得更加寧靜。

但是，正因為如此，你又很容易真切地聽到古街兩旁的古厝里傳出的各種聲音：民房里唐代女子織布的聲音，書院里宋代學(xué)子讀書的聲音，青樓里元代風(fēng)塵男女調(diào)笑的聲音，客棧里明代騷人墨客低吟淺唱的聲音，商行里清代商人討價還價的聲音……歷史上的這些聲音，終日喧鬧著，周圍的山和水也不得安寧。

但今夜的皤灘鎮(zhèn)，又寂靜得無聲無息。當水運不再是運輸舞臺的重要角色，皤灘昔日的喧囂繁華在逐漸褪去，仿佛沉入到黑夜的深處，再也沒辦法蘇醒，徒留下這樣一個空殼，供給后人憑吊，讓人心尖生疼。是什么讓我的心尖生疼？分明就是時光的無情，變化的無常，人生的無奈！

我們終于走到了龍形古街的盡頭。不想走回頭路，就拐到一個小巷里?？吹綆孜焕先俗谧约曳课莸膲?，屋里漏出的燈光照到了不遠處的水井，光線也若有若無地打在老人們的臉上，他們的表情安然，但臉上的皺紋和老屋一樣斑駁。

如果不是他們身上的衣衫還顯示著現(xiàn)時的信息，這就是一幅實實在在的老舊風(fēng)情畫，讓人以為一腳踏進了唐朝或者宋朝的某個角落。他們用我們聽不懂的方言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談，打發(fā)幾乎停滯的時光。小孩都上床睡覺了，青壯年肯定外出打工了，老人們是古鎮(zhèn)的最后一撥居民，小孩將來也要走出古鎮(zhèn)的。他們還說，古鎮(zhèn)的旅游業(yè)剛剛興起，龍形古街被第一批開發(fā)，他們居住的這個地方也即將波及，然后是整個古鎮(zhèn)。他們說不清是慶幸還是惋惜，但舊有的生活即將被打破，面對他們的是從未有過的未知。我知道，不久的將來，古鎮(zhèn)將又一次喧囂熱鬧起來，但那還是舊時的古鎮(zhèn)嗎？

伴著我們細碎的腳步聲，老屋“吱呀”的關(guān)門聲不時響起，老人們陸續(xù)收拾板凳回到屋里。在夜的深處，還有各種紛雜的夢境等著他們，溫暖他們?nèi)松淖詈笠欢螘r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