禾源/一粒鹽的力度看百秤塘
【引子】 每每望見大海,便滋生快艇的速度,劈波斬浪,欲覓得幾句詩文,抒寫快意。然而艇過浪合,正要撈起的詩句又被波埋浪匿,我只能憑一粒鹽的力度登島看景。
石與水應(yīng)該是相生相形,古人說水落而石出之時,便是許許多多道理明白于世的時刻。念到斯,島嶼對于海,仿佛就是一個世事洞明的老漁夫。他,朝迎潮漲,暮送汐去,大海咸咸濕濕的日子都曬在島上每一塊石頭的跟前。哪一年大海驕狂,臺風肆虐,魚蝦拍岸;哪一刻潮平汐穩(wěn),漁燈點點,網(wǎng)滿鍋滿,島上的石塊都了然于胸。島,這老而不朽的漁夫,哪怕他身上淺淺的一紋,都刻下永遠讀不透的山海經(jīng)。
有人說三都澳是個寶葫蘆,口小腹大;又有人告訴我,這葫蘆中大小島嶼有幾十個。任憑我怎么張望,總只是水連著水,行船如島,島如船,怎么也無法看到這葫蘆之態(tài)。我無力提著自己頭發(fā)飛高,更借不來神力,拎起這寶葫蘆,把所有的島嶼當中葫蘆中的瓜籽,看個究竟。我想能否如海里一粒螺,用一生精力,慢慢爬行,爬過一粒粒瓜籽而知海知島,可我看到島邊石上的螺,也只能緊緊依偎在海水能泡到石床邊,根本無法上島。我能是這螺嗎?在苦思冥想中,仿佛明白,我是一滴海水曬干后的鹽,只有這鹽才能脫胎于海而生存到遠離大海的山村。
憑著鹽咸濕的情懷,青山島的百秤塘便是我“尋根問祖”的發(fā)源地。舍船登島,我從搖搖晃晃快艇上下來,朋友伸手相牽,還不時提醒,滑!注意!然而我步步踩得實實在在,或許滑走的只是海水,泊下的就是鹽,慶幸著自己有著一粒鹽的力度。
百秤塘村的屋舍面??可?,依青山島的一級級升高而一階階從海邊沿到山腰。屋舍依石而生,傍石而建,低而矮小,緊緊地鉚在堅硬的磐石上,石塊壘墻,黑瓦蓋頂,瓦上重壓各具形態(tài)的小石片,乍眼一看還以為屋頂曬滿魚干。屋子只講究一個牢靠,所有藝術(shù)和美麗都寄托在牢固里,都抒寫在迎風斗浪中。屋舍不開窗不留戶,大門一關(guān),把所有狂風暴雨擋在屋外,就這樣簡單而又堅實地棲下島上人家的安寧。也就是居住在這樣的屋舍人家,煉制出天下人不可缺失的咸咸一味。
走過百秤塘的村弄,不僅僅是腳下踩石,可謂是左逢石,右遇石,村子仿佛就是群石對話間為了有人聽傳而留下些地方讓人居住。村中的每一塊大石因有人同居也賦有生靈氣象。村里人指指點點,村邊的那幾塊巨石是接龍火柴盒,村中這塊又是一頭碩大母豬,村頭大榕下的那塊則是金牛戴花。石頭有了形骸,又有了故事,便有了靈性。這樣的靈石,不僅活了青山島,活了百秤塘,也活了泊來的人們。
寧德洋中東山下的陳氏子孫,為了尋活,他們來到這里,他們憑石安家,借海生存,在青山島繁衍了一代代。他們結(jié)網(wǎng)打魚,見土種菜,既漁也農(nóng),愛上了青山島。休漁了,他們把大網(wǎng)曬青山島的大石上,這一曬,曬出了一粒粒晶體,這晶體不就是故土的鹽嗎?自古鹽商多發(fā)財,這不是青山島的大石顯靈,讓我們曬鹽贏錢嗎?村邊的大石就是鹽床,潑水成鹵,煮鹵成鹽,青山島的大石要福澤選擇而喜愛這里的人。陳氏家族帶頭人一下匍匐在大石上,朝拜靈石,便率家人挑水潑石,曬走水分,筑塘聚鹵,再煮鹵成鹽,經(jīng)營起曬鹽大計。青山島石大場大,日產(chǎn)百秤,也就這樣村莊被稱作百秤塘。
看著一塊塊曬鹽大石,我走著,坐著,躺著,石頭上熱量傳導(dǎo)到我渾身,感覺自己在脫去水分,還原我一粒鹽的力量。我知道睜眼只能看到大石與大海,只有閉上眼才能看到那些頭戴笠、脖圍巾挑水潑石的人,才能看到大石上水去留鹵的白白結(jié)疤,這百秤的鹽,要挑多少的海水上來,大石的邊緣可留下多少來回的腳印。我在閉眼間感受到了一粒鹽的力量。
上青山島,我再也不覺得累,一粒鹽的力度足以幾回上山下山。青山島,之所以青山冠前,這不僅有各賦形態(tài)的石,還有樹、有草、有花,有竹、有藤、有蘆葦,山里有的它都有。一條清澈的淡水渠汨汨流淌著可飲可澆的清水。沿渠問道,不遠處就是一個儲滿山間清泉的淡水庫。見此境,我情不自禁哼唱起臺灣校園歌曲《童年》,“山里面有沒有住著神仙?”有的,住著!青山島的大榕上知了也在聲聲地叫著夏天,青山島的野花還有蝴蝶兒停在上面,青山島的石頭是魚是蛤蟆是大蟒蛇,還有許多故事在傳說。這樣的青山島能不住神仙嗎?
也就這么好奇,這么向往,去拜訪青山島的神仙,他們就安住在那個古寨門后的一個大殿里,四大元帥威風凜凜,法器陣列,相對于斗姆島的斗姆娘娘,仿佛這是一眾戰(zhàn)將,憑神仙而論這青山島就是斗姆島的護衛(wèi)。
站在神殿再看百秤塘,整個村形,如巨象吸水之鼻,一條上島公路沿邊而上,大象一吸,海便潮漲,一吐潮汐退去,百秤塘該是青山島的驕子。
春天的天氣易變,村里的老人說晚上會有場暴雨,讓我們早點下山,早點回城,可一粒鹽的力度依然把我的精氣神支得滿滿的。想著青山島的風景,想著那偌大的曬鹽石,想著島上的鹽倉,那一粒鹽的力度足以漫透我心海中每一滴水,滿腔情懷有著咸咸的味。“小路可可,水來水去。路路都好,釀酒不可。”打一物,這是我童年猜過的一個謎語。今天自己就憑著這一物“尋根問祖”,終于感受到一粒鹽的力度,這一粒鹽路路都可,唯不可釀酒,我再也不可醉酒忘本,催無端情緒而負大海、礁石,潑水、煮鹽的一路艱辛。
責任編輯:葉朝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