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飛雪/安然的夜晚

茫蕩山莊像一枚微雕，被乳白的云霧牽繞著，升騰到山巔。山巔之上只有一幢別墅，沒有鄰村，沒有鄰人。四周沒有多余的路，來時的路，即下山的路。下著雨，只能呆在別墅里。

山里的霧推搡著雨，細(xì)雨飄灑在花枝上，濺起濃濃的霧氣，怯怯地開出迷蒙的水花，被燈光照亮，晶瑩剔透。纏綿的霧氣、雨氣吸進(jìn)人體里，全身透涼。山莊裹在靜謐的林子里，裹在茫茫煙雨中，唯有屋舍長相廝守，心情寂寞且惆悵。

安然坐在床鋪上，抵著膝蓋寫作業(yè)。

因山路顛簸，我暈車的感覺還在，手里拿著書，坐臥不安。

“ 乖點兒，不然，鬼會跑出來的。”安然學(xué)著媽媽的口氣嚇唬我。

“你不怕鬼嗎？”我問安然。

“鬼是什么呢？”安然反問。

“鬼是妖吧。”我敷衍她。

“什么事物都有妖嗎？”安然揚起臉，認(rèn)真地問。

“當(dāng)然啦！比如——人有小妖精。”我指的妖，與安然冥想中的妖，顯然不同概念。

“那么，野草、樹木、花朵、露珠、雨點兒……都會有妖嘍？”安然很快得出結(jié)論，臉上洋溢著快樂。“妖”這名詞，在安然小小的心靈里，似乎并不凝聚邪惡的力量。

夜晚很安靜。我低頭看書，一目十行。安然繼續(xù)寫作業(yè)。

一會兒，書頁的字跡在我眼前漸漸模糊，我暈頭轉(zhuǎn)向，進(jìn)入昏昏然入夢狀態(tài)。

窗外的雨依然飄著，涼風(fēng)攜著雨絲兒撲入窗內(nèi)，飄蕩起花色窗簾。巨大的簾幔在燈光下悄然舞動，飄忽出千奇百怪的黑影，像一個個陰魂不散的鬼魅，纏繞著、搖晃著、幽幽傾訴著……

冷雨敲窗，如泣如訴。蒲松齡筆下的千古冤魂就在這樣的孤山夜晚，被凄風(fēng)苦雨召喚出來？如煙如霧、若隱若現(xiàn)。

樹枝撲送著陣陣風(fēng)聲、雨聲，似乎還有杳杳渺渺的歌聲在窗外飄飄蕩蕩。我似睡非睡，神經(jīng)被朦朧的風(fēng)雨牽扯著，好像黑黝黝的深山老林里有一處燈火通明的地方，那里笙歌曼舞，縱酒行樂，正享受著生命極盡的繁華。住那里的人一定輕飄飄得如一縷煙吧？會不會夜半時分，穿過僻靜的山路，尋訪近鄰來敲門呢？

我被自己的想象嚇住，虛弱的身體似乎漸漸飄成那縷煙，隨著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歌聲穿行，搖搖蕩蕩。

安然的耳朵很靈，她聽見白天姐姐的歌唱了。聽出歌聲是從樓上飄到遠(yuǎn)山，再由山風(fēng)撲送進(jìn)屋內(nèi)。因為二樓設(shè)置著卡拉OK，狂歡的青年正在那里高歌吶喊。由于一樓房屋重門深鎖，聲音時斷時續(xù)，聽起來恍恍惚惚。

安然突然跳下床，赤腳跑出屋外。她對著四周黑漆漆的樹林，呼喊：“鬼啊——，你在哪里？出來吧——，我是安然，我想見你——”寂靜的夜晚，安然的聲音明亮得像一條清澈的溪流，蜿蜒過山坡，淌進(jìn)樹林，追逐著綿遠(yuǎn)的青山；她的聲音輕輕的，像一朵朵飄飛的蒲公英，綻放出潔白的溫暖。云一樣的聲音飄飛著，親切地召喚著遠(yuǎn)處親密的小伙伴……

我仿佛看見一條彩帶被天使的翅膀快樂舞動著，夜色流光溢彩，明亮起來：青山如黛，草木蔥蘢，山澗潺流，水霧縹緲，花朵繽紛，蜂蝶縈繞……美麗的夜晚溫柔祥和、恬淡安寧。

看著安然雀躍般歡呼，我心中月朗風(fēng)清，好像有千百只蝴蝶從打開的心門紛飛出來，翩翩起舞……

《道德經(jīng)》說：“美之為美，斯惡已；善之為善，斯不善已”。心中美善，世界必然五彩繽紛；驅(qū)除世界的黑暗，必然先驅(qū)除內(nèi)心的黑暗。

感謝安然相伴的夜晚，我心中的鬼被悄悄呼喚出來，升化為縷縷芬芳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