彭麗/陌上花開緩緩歸
寧德網(wǎng)(彭麗) 翻開五代十國史,短短五十多年,中原各家王朝煙波浩渺,迭蕩起伏。戰(zhàn)火紛飛,硝煙四起不足過。歷史夾縫里驀然回首,看見了一句溫婉恬淡的情話:陌上花開,可緩緩歸矣。寫這句話的人叫錢镠,是五代十國中吳越國的君王。這句話無頭無尾,也就這么寥寥幾字而已。如果想一窺其間風(fēng)流,只能從浩瀚的典籍里查找翻閱,試圖從前塵往事的余溫里去尋找蛛絲馬跡。
陌上花開蝴蝶飛,江山猶是昔人非;遺民幾度垂垂老,游女長歌緩緩歸——蘇東坡的《陌上花三絕句》,這似乎就是最早關(guān)于陌上花開的詩句了,其題記云:游九仙山,聞里中兒歌《陌上花》。父老云:“吳越王妃每歲春必歸臨安,王以書遺妃曰:‘陌上花開,可緩緩歸矣。’”吳人用其語為歌,含思宛轉(zhuǎn),聽之凄然,而其詞鄙野,為易之云。兒歌里唱的是什么呢?吳越王妃為橫溪郎碧村人氏,跟隨錢镠多年戎馬生涯,仍念念不忘家里的雙親,每年春時(shí)必回娘家住上些許時(shí)日。有時(shí)住得久了,君王懷念著妻子,便會(huì)寄信給她。于是就有了那么一年,錢镠在料理政務(wù)之余,因見春花爛漫,思妻心切,就于案前寫下了這一句,田間陌上的花都開了,你可以慢慢賞著花兒歸來。北宋熙寧年間,蘇東坡到任杭州通判,對(duì)吳越王的功績敬佩有加。在他聽到臨安里人歌后,心有感慨,便寫下了三首《陌上花》,其中一首即是那最后的“游女長歌緩緩歸”。
江南的春季,雜花生樹,群鶯亂飛。沿著家鄉(xiāng)的路走過去,正是中原大地上最富饒美麗的一隅。即使是一千多年前的春天,也不缺乏姹紫嫣紅開遍。夭桃濃李,早間新櫻,棠棣成陣,杜鵑葳蕤,以及數(shù)不清的蒹葭新翠,道不盡的青萍轉(zhuǎn)池。王妃隨著夫君征戰(zhàn)多年,見多了是戰(zhàn)場上的鐵馬冰河,因此才格外珍惜溫柔江南的婉轉(zhuǎn)精致吧。阡陌縱橫間,滿是載著夫君期盼的盛開花朵,你不要急著歸來,可以悠然地賞著春花,歸來矣。這是一句平實(shí)而具體的問候,沒有寫思念也沒有寫期盼,也不是因?yàn)榭匆娏四撤N心愛的花兒要妻子一同回來欣賞,也沒有寫上往昔恩愛來牽回妻子的行程。就這么輕飄飄的一句,路上的花開了,你慢慢欣賞著花回來吧。這無足輕重的,甚至不帶什么文采風(fēng)流的,仿佛閱后就可以信手扔在梳妝臺(tái)上閑置一般,不帶任何沙場多年的君主氣息,這不過就是一個(gè)塵世間最普通的男兒對(duì)糟糠結(jié)發(fā)之妻的淺淺叮囑,沒有責(zé)備遲歸沒有期盼早歸,只是那溫柔一筆,道盡了天下間的溫柔。
關(guān)于錢镠,清人王士禎《香祖筆記》里記載著:“錢武肅王目不知書,然其寄夫人書云:‘陌上花開,可緩緩歸矣。’不過數(shù)言,而姿致無限,雖復(fù)文人操筆,無以過之。”史書記載的錢镠幾乎都是沙場戰(zhàn)績,雖然也有留下一些文字作品,也不至于就“目不知書”,但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記載證明其文學(xué)造詣斐然。
讓我們回過頭去看那句:陌上花開,可緩緩歸矣。陌上,陌上是指哪里呢?是鳳凰山腳下西湖邊的亂花漸欲迷人眼?還是從臨安到橫溪的阡陌縱橫曉鶯亂啼?或許就是王土之上隨便哪一道普通的田間而已,那田間遍布著江南的花樹野草,在春的暖陽下?lián)u曳嬌嬈,晃得行人心馳神漾。也沒有特定說是哪一種花,畢竟江南是那樣的華麗豐足,薔薇,迎春,玉蘭,虞美人,還有辨不明的各色芙蓉,海棠以及紫藤玉蘭之類,而經(jīng)史野書里也沒有載明這位君主有什么特別喜歡的花,或有憑欄觀花的雅興。這位君主在他坐擁的王土之上,他有屬于自己的一切美好春光。江南三月,草長鶯飛,亂花迷眼,春意深處流淌成一幅畫,而他說的那花,是整個(gè)春天的縮影。這位鐵骨錚錚的君王,看著腳下一方屬于自己的國土,懷抱著整個(gè)春天的溫柔期盼,等待妻子歸來。跳出歷史的角度去看,他正站在這山水春意圖的居中,眼前這春意濃淡自如,恰到好處,人物青衫磊落顧盼流離,叫人無論如何都看不夠。
桃紅李白,卷耳盈盈,蒹葭采采。這海棠春睡,這芭蕉玲瓏。辛夷涂抹出濃郁的芳香,棠梨開成路邊的陽光。你見過江南的春天嗎?那樣的錦繡無邊,那樣的春陽明媚,不是具體到哪一條陌上,哪一種花可以概括的。然而這樣好的美景,心愛的人卻還沒有回來。
所以,那沐浴在春意盎然里的君王,本該心掛著江山社稷黎民蒼生,卻也忍不住為之所動(dòng)。像一個(gè)涉世未深的少年一樣,笨拙又深情地說:你看田間的花都開了,你回來的路上,可以走得慢一些,看看那些美麗的花兒。
在一千年前的吳越江南,這是多么好的一幅風(fēng)景圖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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