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巧珠/草原的風
草原的風,從哪里來?茫茫草原,四面無垠,八方無阻,我想這風就來自信馬由韁的大草原。她的方向是馬兒奔跑的方向,是風車轉動的方向,是草尖所擺的方向,是牧馬人馬頭琴聲飄揚的方向,是站在草原間迎風而誦“天蒼蒼,野茫茫,風吹草低見牛羊”,那姑娘絲巾飄起的方向。當我站在草原中,我真真切切感受到草原的風向是赴約而來,迎面擁抱的方向。
雖說我與草原有千年之約,我也做了四十多年的赴約準備,就在臨行時,還進行多方武裝,圍巾、墨鏡,誦吟古詩,把心野拓大,要與草原匹配,雖不及八千里路云和月,但三千多公里馳騁放飛,感念中自己已經(jīng)有了遇見草原的定力,一定能與她舉杯共飲,在馬奶酒的芳香里促膝長談,讓她感受我這渾身溢滿海島魚腥的咸濕,體會我這臺風呼嘯中長大的膽識。草原的風來了,是一陣陣帶著亙古寒氣風迎面而來,夾雜著牛羊糞便的腥臊味兒還有些沙粒,吹得我睜不開雙眼。我正想吼出,有這樣待客之道嗎?可我并沒吼出,頓時覺得呼吸困難,喉嚨發(fā)緊,我一把扯來圍巾,裹護著自己,但還踉蹌著直打噴嚏。初次見面,我的堅守與謹慎,風也知情。
已相識,知性情,吾身已涅,風聲物語皆真言。我不再懼其狂野,不就是風嗎?我側著過臉,飛起絲巾,打上自己的旗幟,默誦著《草原也是我的家》,雖說未曾居住過,但這草是親,地是親,天是親,人是親。風,還能不親嗎?憑你成群,任你成堆,我來了,你就得讓開一條道,讓你夾道歡迎。一念到這,我一下長高長大,演繹著與風的另一場相遇。我告訴風說,那一排排大風車是我小時候的玩具,為了讓空曠草原不再寂寞,讓你這頑皮的風有個玩伴,一支支插在這個家里。信不信隨由風而去。風吹來了,風吹來了,有些不服氣的樣子急匆匆而來,由遠而近。我迎著的風,喊了聲,“風車轉吧!”,一輛輛的風車,飛轉個不停,風吹緊,風車轉得快,我又喊,“草,我的親們,舞吧!”草,搖搖擺擺,風仿佛相信了,我就是這草原的親人。狂野而化為熱情奔放,熱情而化為含蓄深情,在落日的余輝里,借著輕輕轉動的風車,向我揮手。不管是挽留還是道別,但我已經(jīng)收藏了這份風情和美麗。
這一夜,我睡得沉,草原的風吹走了許多俗事雜念,醒來時,一夜的睡夢來不及回憶,又被風吹走。我正想啟窗責問,風把我的夢吹到哪,是草原還是故鄉(xiāng)?或是別的地方?可同行的伙伴站在窗臺大聲呼喊著:“快看!快看!草原日出。”這一打岔,我再也開不了口。我揉著矇眬的雙眼,只見一輪火紅的太陽從草原地平線上悄然探出,道道晨霞給四周鍍上了一層金碧輝煌的色澤。原來鐵木真的豪情,就是這太陽點燃的,他說從太陽升起的地方一直到太陽落下的地方,都是他的牧場。天天在大草原,看著這日出日落,能不養(yǎng)出這豪邁嗎。可我不喜歡爭斗,我喜歡微風徐徐地吹,金光慢慢彌漫。讓風叫醒羊群,讓羊群咩咩叫醒草原,把卷曲的毛發(fā)隨著風吹的方向舒展,讓陽光引著它們一天覓食的方向。它們嗅著青草的芳香,用粉紅色的舌頭舔著剛染上金光的碧草,咀嚼著草原的日子。一切慢悠悠,慢得如草長的速度,慢得如陽光行走的速度,慢得如馬奶清香,慢得如悠揚的馬頭琴聲。
世間萬物皆有其時,而在這里,我意外地邂逅了江南早已遠遁的春天,從額爾古納到呼倫湖沿途,無邊無際的油菜花驀然地闖入我的眼簾,讓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蔚藍的天空中大朵大朵的白云與油菜花,瞬間將我卷入暈眩的旋渦,那是一種耀眼的黃白藍三色,仿佛在某個不經(jīng)意的剎那迷失了自己,腦海里只縈繞著這強烈的視覺沖擊。我思緒里打了許多問號,偌大的草原是風播雨種,是日耕月薅,而這無邊的油菜花也是這樣嗎?我問風,風不語,問云,云悠悠。遠方朋友發(fā)來堪憂的微信,說是草原易色,就怕會失草根而走沙。我看著油菜花地里,姑娘們如同忘憂草,打扮得花枝招展與之相媲美,小孩滿地撒歡兒,大家相竟與油菜花拍照留影,擺出各種姿勢,時尚翩躚,何必杞人憂天。我關了那位友人微信,給這美妙的時刻,留下無干擾的空間,推動戲劇情節(jié)的高潮,在一撥又一撥的游人中,扶風為伴,完成一場又一場的演出。
一天天的行程,我喜歡與風同行,她帶著芳草的香味,帶著祖母或心愛人的情懷,掠過我的長發(fā),輕撫過我的肌膚,我閉上眼睛享受著這一切,我深呼一口吸進草原的氣息。我有些貪戀,也有些著迷。我是不是有些背離了大海的養(yǎng)育之恩,我是不是有些喜新厭舊的嫌疑。但我依然攬著風,抬頭凝望純凈天空。此刻豁然開朗,日光朗朗,白云朵朵,哪容得下任何雜念。大海是我的故鄉(xiāng),草原也是我的家,我心隨風,穿越茫茫草原,高高聳立的敖包那是千年相約相會的地方。無數(shù)次月下高唱《敖包相會》今天終于如約而至,雖然我不再有少女芳心,但我依然有那份初會的羞澀,飄揚的經(jīng)幡依然飛揚著許多激情,我把吉祥的祝福寄托,把大愛飛揚,駐足于敖包前,我伸出雙臂投入那神秘而又粗礪的堅實可靠大石的懷抱,我來了,敬拜而來;我來了,祝福而來。
風,又在吹,與我相行相伴登上草原的高處,我不再陌生,彎曲的河道,碧綠的草場,群群牛羊、駿馬我也熟悉,他們沿著這太極般的活水,處處轉場,偌大草原四處為家,每一個敖包都是安心的地方,每一片經(jīng)幡都是來去方向。草原,我來了,我離開了,這一來一別可是我的洗禮,從此風聲物語中我有了草原這個家的信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