繆華/金薔薇
寧德網(wǎng)(繆華)金薔薇說得是退役老兵沙梅的故事。
故事的講述者,是原蘇聯(lián)的著名作家巴烏斯托夫斯基。老巴曾寫過很多在原蘇聯(lián)很有影響的作品,其中有中篇小說“卡臘——布迦日海灣”、“柯爾希達”等。但我始終認為,隨筆《金薔薇》是他寫得最好的作品。
我對花卉不是很了解,但喜歡薔薇。薔薇無論從字型還是讀音,都給人一種很抒情很精致的美感,讓人一下子就被那種盛開的美麗所引誘。那種花本身的細致微小和藤生植物特有的蔓延繁茂結合,既熱鬧又喜慶。而群聚的和諧,成為了四月的風景。
這薔薇與玫瑰、月季同屬于薔薇科,彼此是堂姐妹。只不過那玫瑰被賦予了愛的意蘊之后顯得大家閨秀的樣子,有些趾高氣揚,頗有曲高和寡之音;月季是小家碧玉,花開得也勤,就像女子的青春歲月,月月都來的。而薔薇就有點像進城的鄉(xiāng)村女孩,從鄉(xiāng)村來到城市,不再那么無拘無束地,整片整片結成了圍墻或柵欄之類的隔斷。不過,在那成片的薔薇花背后,隱伏著許多滿腹心事的人,加重了城市的愁緒,那情緒和這種沉甸甸的小花很協(xié)調。
薔薇,曾是文人熱衷歌詠的寄懷,宋人劉克莊有詩云:“舊恩恰似薔薇水,滴在羅衣到死香。”而女人喜歡的則是“薔薇水”,它是女子鐘愛的尤物。其實,它就是現(xiàn)在說的香水,只不過這香水當時是外來品。在兩宋和明代的文獻中,有關“薔薇水”的記載,有很多。
無論男女,都有著自己心中的薔薇。而我,一直記得那朵金薔薇。
那朵金薔薇,是巴黎的清潔工沙梅在心里為一個叫蘇珊娜的女孩所做的承諾。為了這個承諾,沙梅用了畢生的努力。
沙梅是殖民軍團一名年輕的士兵,是那女孩父親的部下。他在墨西哥的維拉克魯斯得了很重的熱病。于是,沒上過一次戰(zhàn)場的沙梅,就被遣送回國。團長借便把他八歲的女兒蘇珊娜托付給沙梅帶回法國。
團長非常愛著他的獨女,在妻子去世后,他沒有續(xù)弦,每次無論去哪,都帶著蘇珊娜。但這次他決定和女兒分手,把她送到他妹妹家去。因為墨西哥的氣候會奪去歐洲孩子的生命,況且戰(zhàn)爭本身就充滿著難以預料的危險。
在沙梅的歸途上,大西洋蒸散著暑氣。在茫茫大海上,沙梅無微不至地照顧著蘇珊娜,但他只是一個殖民軍團的士兵,沒有多少文化,也想不出更多的法子來使小姑娘開心。他只能給她講自己的經歷、自己的童年。他把英吉利海峽沿岸一個漁村的小事情都一一抖了出來,訴說著自己的往事。讓他感到奇怪的是,蘇珊娜卻貪婪地傾聽著,甚至逼著他反復地講,并在一些細節(jié)上刨根問底。
沙梅看到了蘇珊娜的笑容。于是,他說起了金薔薇的故事。在漁村一個老漁婦的屋子里,插著一朵做工粗糙、色澤晦暗的金薔薇。老漁婦生活窘迫,很多人都勸她賣掉這件寶貝,這樣她就可以得到一筆錢。但她仍然守著清貧,始終沒有賣掉那朵金薔薇,因為這是她年輕時的情人祝她幸福的禮物。
八歲的蘇珊娜聽了,很認真地問沙梅:“約翰,有沒有人會送我一朵金薔薇?”這可把沙梅給難住了,他是一個軍人,不懂風情,只能用很蒼白的語言去搪塞。
到了里昂,當沙梅把蘇珊娜交給她姑姑的時候,女孩緊緊抓住了他那褪了色的軍大衣。因為他們都看出了那女人的冷傲和不屑。沙梅為難,但他還是把蘇珊娜往她的姑姑那推,說:“我們當兵的也不挑選長官。忍著吧,蘇珊娜,女戰(zhàn)士。”他加了一個“女戰(zhàn)士”的稱呼,完全沒有憐香惜玉的情愫。
沙梅的健康正是被熱病給毀了,他被軍隊遣散,一直生活在貧困中,他嘗試過各種卑微的職業(yè),最后,成了一個巴黎的清潔工。從那時起,灰塵和污水的氣味總和他形影不離。他有時會想到蘇珊娜,因為他得知她的父親已經在墨西哥陣亡了。他很想去看看她,但每次都延期了。直到他明白錯過了時機時,蘇珊娜完全把他忘記了。
若干年后一個霧蒙蒙的黎明。沙梅看見了一個穿著淡紫色鑲黑花邊外衫的年輕女子,站在欄桿邊,凝望著塞納河。于是,他停下腳步,脫下塵封的帽子,關切地說:“小姐,這時候的河水是非常涼的,還是讓我送你回家吧。”那女子很快地回答:“我現(xiàn)在沒有家了。”
當她轉過身面對面時,沙梅的帽子掉到了地上,他驚奇而興奮地叫了起來:“蘇珊娜!我是約翰。你變得多么地漂亮呀。”蘇珊娜也認出了沙梅,像過去一樣,撲到他的身上,放聲大哭。沙梅想把蘇珊娜推開,怕她聞到自己衣服上的鼠騷味,但蘇珊娜挨在他的肩上更緊了。
他把蘇珊娜帶到了自己的家——一座破舊的碉堡。沙梅沒有接觸過女人,蘇珊娜的到來,讓他怦然心動,手忙腳亂。蘇珊娜美麗的唇,比濕潤的花瓣更鮮艷更熱情。
她的情人、一個年輕英俊的演員,變了心。他得知她還愛著那演員時,就不忍心再讓她傷心了。于是,自告奮勇地充當他倆的使者,傳遞音訊,終于使他們重歸于好。當演員坐著馬車來接蘇珊娜的時候,她迫不及待地跳上了馬車,回眸時發(fā)現(xiàn)了沙梅那眷念的目光。蘇珊娜心里明白了,下了車對沙梅嘆息地說:“假如有人送我一朵金薔薇就好了。我記得你在船上講的故事,約翰。”
蘇珊娜走了,可沙梅卻一反常態(tài)。過去,他把從手工藝作坊掃出來的垃圾,統(tǒng)統(tǒng)扔掉;而現(xiàn)在卻把它收集起來帶回家。他知道,在這種塵土中有一些金屑。因為首飾工匠總會銼掉少許金子的。
他決定要為蘇珊娜打一朵金薔薇。同時,還決定在金薔薇沒有開放前,不和蘇珊娜見面。不知過了多少歲月,沙梅積累的金屑可以鑄成一小塊金錠了。當他請首飾匠幫助打金薔薇時,卻怕見到蘇珊娜了。因為,他從周圍的眼光中發(fā)現(xiàn)了自己的憔悴,別人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。
金薔薇打成時,沙梅這才聽說了蘇珊娜的情況,別人告訴他,蘇珊娜在一年前就去了美國,沒有地址。沙梅悵然若失,金薔薇成為了懷念的尤物,只有看著它時,沙梅的臉上才有了笑容。而首飾匠也成為了他的朋友,在寒夜的酒中知道了他的故事。
沙梅病了,病得不輕,要了他的命。他在貧困中也沒有賣掉那朵金薔薇,他是為蘇珊娜留的,盡管他沒有許諾她什么,但他早在心里立下了這個愿望。首飾匠把沙梅埋葬后,把這朵來之不易的金薔薇,送給了一位不修邊幅的文學家。首飾匠認為,盡管這位文學家不富有,但他卻有資格收下這件貴重的東西。同時,他把沙梅的故事告訴了這位文學家。這位文學家把這個故事寫了出來,于是,世界上很多人知道了這朵金薔薇,知道了殖民軍團里有個士兵叫約翰·埃爾奈斯特·沙梅。
我寫這篇隨筆的時候,已是初夏,南方的藤生植物如火如荼盛開著各色花朵,其中也有薔薇。耳邊隱約傳來歌曲《薔薇處處開》的旋律,以薔薇作背景來講述沙梅的故事,是很容易觸景生情、有感而發(fā)。
薔薇,不僅僅只是美麗的綻放,更是一種痛楚而持久的完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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