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乎者也丨朝顏：種樹春天里

早春時節(jié)，淙淙的春水推動著萬物破土的聲音，樹芽兒爭先恐后地冒了尖，又是植樹的大好時節(jié)了。每年的這個時候，總禁不住手心癢癢，想到野外去出一身植樹的汗。這習(xí)慣，歸根結(jié)底還是從小被父親培養(yǎng)出來的。

在麥菜嶺的諸多田地里，其中有一塊被父親專門留著做了育苗圃。那塊地地勢較高，許是鳥兒們常喜憩息的中轉(zhuǎn)站，它們嘴里啄的、身后排泄的種子便在春天里不甘寂寞地生發(fā)成嫩綠的小苗兒。最多的是杉樹、松樹、枇杷樹、桃樹和李樹，父親不舍得除去，干脆不再種菜，培上厚厚的肥料，讓它們可勁兒生長。若是在其他菜地里發(fā)現(xiàn)了小樹苗，父親也一律小心翼翼地移栽過來。久之，一個像模像樣的苗圃也就形成了。

到了植樹節(jié)前后，父親擇一個陽光明媚的周末，領(lǐng)上我們兄妹二人便出發(fā)了。父親挑著一擔(dān)水桶，桶沿夾著鋤頭鐵鎬，哥哥挑上一擔(dān)畚箕，我則扛上一把鐵鍬。到了苗圃，父親瞅準(zhǔn)幾株半大待移植的樹苗，往樹根處大勺大勺地潑上水，泥土很快洇濕，變得又松又軟。父親持了鐵鎬，將樹苗連根完整地起出來，用畚箕裝了，帶上工具，又領(lǐng)著我們朝山坡走去。

那時候的天似乎總是格外的藍，連小鳥在頭頂上歡叫也像在傳遞關(guān)于春天的喜訊。本屋的后生看到我們一家三口扛家?guī)Щ锏?ldquo;逶迤”隊伍，總要大聲地問：“喲，滿叔，又帶他們?nèi)シN樹啦？”父親朗聲答道：“是啊，細(xì)猴子要多出來鍛煉。趁著天氣好，多種幾棵嘞。”望著村里人贊許的目光，我心里不禁升騰起一股自豪來，腳步也隨之輕快許多。修橋補路、栽花種樹，村子里誰不知道父親是最勤快的人呢？

一年一年，父親把松柏、毛竹、果樹種滿了房前屋后，又種遍了屋對門的黃土坡，還有那條蜿蜒而過的小河岸。一片一片的小樹林漸漸長勢壯觀，成為孩童與飛鳥、家禽的樂園。孩子們最愛的是那夏天成熟的果子，難免要上演好多幕“偷果”劇。其實我們家吃不完，管不了，也懶得去管，幾乎就等于是公家的果子。洗衣婦則最喜在午后躲進河岸的濃蔭里，一邊浣衣，一邊拉呱家常。房前的母雞在陰涼的樹底下打個雞窩，瞇起眼睛來打盹，也著實愜意。

我佩服著父親的堅持，對樹木的喜愛也變得根深蒂固，以至于小學(xué)四年級寫一篇自由作文，一提筆就寫道：“我家門前有幾棵高大挺拔的杉樹……”那篇作文后來被老師貼在教室的后墻上，不知怎么的，居然給村主任看見了，回家來現(xiàn)場背出幾句給我聽，羞了我一個大紅臉。不過，我寫的那都是真實的，不像好多同學(xué)那樣，憋不出幾句話，拿作文抄幾句了事。

因為經(jīng)常種樹、做農(nóng)活，我很小就成了使用農(nóng)具的好把式，有著渾圓的胳膊和不小的力氣。有一回，學(xué)校組織大家到馬路兩旁植樹。我揮舞著鎬頭，挖起坑來比大個子的男生還厲害，班主任十分驚訝，把我指給其他老師看，還在班里大大地表揚了我一番：“不僅成績好，而且勞動好。”至于是否起到教育作用，我不甚了解，但這一幕卻一直記憶猶新。

后來多讀了幾年書，知道了一棵樹具有不可估量的生態(tài)價值，產(chǎn)生氧氣、吸收有毒氣體、防止大氣污染、增加土壤肥力、涵養(yǎng)水源、產(chǎn)生蛋白質(zhì)、為鳥類及其他動物提供繁衍場所等價值竟約合196,000美元。我不由驚嘆了，想來父親半輩子所種植的樹木，早已價值連城了罷。

當(dāng)然，于我而言，更愿意刨去這些經(jīng)濟價值，從情感上關(guān)注身邊的花草樹木。綠色激發(fā)我生命的律動，鮮花給予我美好的感受。人類從種樹中獲得愉悅，古已有之。東晉陶淵明不僅喜菊蘭，還愛植柳，自號“五柳先生”。“縈縈窗下蘭，密密堂前柳。”享受自然之美的愜意盡在詩中?；ú輼淠锯轲B(yǎng)性，歷來催生出諸多詩文佳句。杜甫、白居易、柳宗元、蘇東坡都喜歡植樹。“紅入桃花嫩，青歸柳葉新。”“東風(fēng)二月蘇堤路，樹樹桃花間柳花”等美妙景象至今讓人讀之猶在眼前。他們種之樂之賞之吟之，自是別有一番雅境。

一直以為身在城市，難以再拾植樹之樂。今年，卻在瑞金著名的“四省百縣林”里，與一群同樣熱愛植樹的人，再一次掄起了久違的鐵鍬。有人說：“我要給樹做個記號，以后經(jīng)常來看，還要帶兒子來看，看著樹苗長大了，多好啊。”前人栽樹，后人乘涼，父親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呢？他把樹留在了老家，無論福蔭了誰，心中都是寬慰。

把樹種在春天里，多么美好的一件事。

來源：閩東日報

文字：朝顏

編輯：邱祖輝

審核：劉寧芬 林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