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乎者也 | 了然:柿子
小時候我吃過柿子,卻不知道柿樹是啥模樣,直到上山下鄉(xiāng)鳳埔鄉(xiāng)巒龍村后,才認(rèn)得柿子樹,村里的柿樹大多長在路邊。
柿樹上掛滿黃澄澄的柿子之時,正是田里沉甸甸的稻子豐收之際。
我和女知青丁元伊在同一個生產(chǎn)小隊,隊里有周惠安、周云佃和周燕謀,年輕人平時說說笑笑打打鬧鬧是常有的事。
這一天出工,大家往栗樹嶺方向走去。栗樹嶺因嶺頭長著幾棵有些年頭的野錐樹,故得名栗樹嶺。
半嶺處,路邊有一棵柿樹結(jié)了不少柿子,一些熟透的柿子像一盞盞紅燈籠掛在柿樹的高處。
這時,周燕謀對我說:“學(xué)堂女,鄉(xiāng)下的柿子也摘一個讓你嘗嘗如何?我包你吃了一個還想吃第二個。”他滿臉堆笑。
我一聽正中下懷,滿心歡喜地說:“摘吧,正想叫你呢?!?/p>
周燕謀舉起手中的扁擔(dān)勾下一顆柿子遞給我,好新鮮哩!帶著柿葉,鴨蛋般大小,表皮油光滑亮,像打了蠟似的。
走在前面的幾個人停止了腳步轉(zhuǎn)過身來,臉上笑笑的。我沒多想,張嘴咬了一口,咦!不對勁!我的舌頭麻了,牙齒糊了,嘴巴合不攏了,澀澀的,一直澀到喉嚨口。大家哈哈大笑起來,原來他們早就知道,要出我的丑。
我急忙吐出柿子,去摘周燕謀身上的軍用水壺,我連漱了好幾口水,還是漱不掉滿嘴的麻澀,一直麻到喉嚨口,連舌頭都僵硬了,我張著嘴忍不住“啊哈哈”地叫著。
“學(xué)堂女,剛摘下的柿子吃不得,那叫生柿子?!敝茉频枵f著。
我這才知道上了周燕謀的當(dāng),我拿柿子去砸他,他一閃身躲開了,說:“別惱,我馬上給你解藥。”只見他往掌心里吐了一點(diǎn)口水搓一下手,蹭蹭地爬上柿樹,摘了個紅得透亮的軟柿子遞給我:“吃了它,就沒事了?!?/p>
上了一次當(dāng),我說什么也不接受。
這時,周云佃說:“生柿子有柿瀝會澀(柿瀝是方言 麻澀是由于生柿子含有大量的鞣酸),會麻,吃幾口熟透的軟柿子可以解,這次,他沒騙你?!?/p>
我吸吮了大半個軟柿子,神了,澀感全解了,舌頭也靈活了,剩下的半個柿子已經(jīng)能嘗出甜味來了。周燕謀又拿一個軟柿子遞給我:“再吃這個,你就知道柿子有多甜了?!?/p>
我第一次才知道生柿子不能吃,解藥是熟柿子,真應(yīng)了那句話:“解鈴還須系鈴人?!?/p>
我后來把吃生柿子的事說給其他幾位知青聽,才知道他們也被村里農(nóng)民捉弄過,可是沒人真正生過氣,惱過火,這叫尋開心,窮開心。
柿子熟了,農(nóng)婦們便忙活起來。村民種的柿子樹一般分兩種,“斗柿”和“糖柿子”。斗柿個頭大,柿核少,皮薄肉厚。農(nóng)民把斗柿摘下來放在陶瓷甕子里,用粽葉包緊甕口,取一個盆子裝些水,把甕子倒過來,甕口倒置在盆里,盆里的水很快被甕里的柿子吸干了,平時要及時加水,保持甕里的濕度。六七天后打開甕口便能聞到一股清甜的味道,這叫“甕柿”,也叫“清水柿”,清水柿口味清甜脆感,性寒涼,挺潤肺的。
用清水柿可以做成軟柿子,摘一些柿葉鋪在竹籃里把一個個清水柿放上去再蓋上一層柿葉。幾天后柿子自然熟了,像熟透的西紅柿的顏色,只要輕輕地揭開薄如透明紙的柿皮,里面紅紅潤潤的果肉包著柿核,吸一口便去掉大半個。柿核被一層滑溜溜的果肉裹著,難分難解。要論甜度,軟柿子與白鳳桃、哈密瓜難分高低,各有千秋。
有一次,我到村姑周蕓梅家玩,她拿出一盤酒糟腌制的柿子,我問:“糟柿子能吃嗎?酒糟腌的柿子還叫柿子嗎?”
她聽了也不言語,把柿子放在水瓢里洗了,柿蒂上還帶著酒糟渣,她笑笑地說:“能不能吃,試幾個不就知道了嗎?”
我剝了皮吃了一個,哇!不一樣的味道,味道相當(dāng)不錯,甜中帶酸,酸中帶咸,像糖葫蘆?像山楂?像蘿卜干?什么也不像,它就是糟柿。
我問她:“糟柿怎么做?”
周蕓梅說:“簡單得很,酒糟加點(diǎn)鹽巴和柿子攪拌均勻,讓每個柿子沾上酒糟,然后放入陶瓷甕里,把甕口扎緊用泥巴糊上,七八天以后就可以吃了。”
柿子偏涼性,胃寒的人吃多了會引起胃脹吐清水,吃糟柿子卻沒事,柿子的涼性被酒糟的溫性給中和了。
還有一種柿子的做法跟做清水柿截然相反。清水柿是入甕后是讓它安靜地待在甕子里享受水氣的溫潤,讓時間和耐性慢慢地袪除柿瀝,提升出甜味來。
李秀玫火燒火燎地催熟生柿子我也是第一次看到,覺得很新鮮。她拿一個甕子“請柿入甕”,往甕里加水。然后倒兩袋谷殼在甕子周邊圍起來,鏟一點(diǎn)灶膛里的炭火墊底,讓谷殼燃起來。這時要掌握火候,不能用大火,只能用中火。甕口上擱一塊盛著水的粗瓷碗,谷殼慢慢燒透后表面有一層灰白色的谷灰,底下是通紅的炭火。炙熱的炭火溫度很高,火烤“甕城”讓甕里的水溫升高,約莫半個時辰就“咕嚕嚕?!钡孛爸鵁釟狻?/p>
文火慢慢地煨,柿子在甕里變臉,由黃變淺,由淺入褐,褐色加深。這種做法叫熏柿,掛樹的柿子經(jīng)凜凜秋風(fēng)步步相逼,而熏柿卻在“煉丹爐”中苦苦煎熬,與清水柿的做法冰火兩重天。
煙熏火燎出來的柿子花容失色,褪去了表面的光澤,像關(guān)公變臉的臉譜,沒煨透的還有點(diǎn)澀。有辦法,倒出甕里的水,再把“關(guān)公臉”的柿子放到甕里,像做甕柿那樣做法,等候一兩天袪除煙熏味。煙熏出來的柿子甜中帶點(diǎn)煙火味,香味尤其濃,就像吃膩的家常肉味換了臘肉熏肉一樣味道很獨(dú)特。
回城后,柿子上市的季節(jié),我到處去找熏柿,想再品嘗一下那種味道,卻是買不到,不免有點(diǎn)悵然若失。
糖柿子的甜度比斗柿高,個小核多,村里人大多用來曬柿丸,把削好的柿子放在竹箳上曬。當(dāng)曬得七八成干后放在透氣的細(xì)麻布袋里掛在陰涼處晾著,待柿丸掛上一層白花花的糖霜時,吃起來甜得發(fā)膩。
農(nóng)婦熟練地左手轉(zhuǎn)動柿子,右手持特制的削刀,一邊削一邊與人聊天,連眼睛都不用瞧一下。一個柿子,削下一條長長的柿皮,勻勻稱稱的,一個個農(nóng)婦不比參加削蘋果競賽的高手差。
一筐剛摘下來的糖柿子,你只要打一聲招呼,兄嫂、小姑、妯娌幾個人坐下來搭把手大半天工夫就搞定。削下來的柿皮拿來喂兔子,千萬別喂太多,柿皮“瀝”厚,大耳朵屙不出屎來夠你急的。
柿子樹“吃壯”(方言,喜歡肥沃的土壤),它把滿枝滿椏的柿子奉獻(xiàn)給柿樹的主人。當(dāng)家的勞力在開春之前,在柿樹旁邊深挖一圍土溝,倒下腐熟的大糞填上土。
“投之以木桃,報之以瓊瑤。”天地間萬物大體如此。七八月間,掛了一樹的柿子猶如一樹似錦繁花,柿樹把果子作為無言的饋贈。一分付出,十分回報,這是柿樹的慷慨。
農(nóng)村這片天地,土黃色是大地的本色,單調(diào)凝重,卻因農(nóng)人的智慧結(jié)晶和辛苦勞作,調(diào)出赤橙黃綠青藍(lán)紫的豐富色彩。
假如當(dāng)年沒有在農(nóng)村插隊的經(jīng)歷,我無論如何也寫不出有關(guān)柿子的子丑寅卯來。如今有關(guān)柿子的鄉(xiāng)土知識出現(xiàn)在我的文字里,算是我接受貧下中農(nóng)再教育的一點(diǎn)收獲吧。
來源:閩東日報
作者:了然
編輯:陳娥
審核:林哲雨 林珺
責(zé)任編輯:陳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