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乎者也丨故鄉(xiāng)的灶臺

站在山崗上，看夕陽晚照下的村莊，黑瓦屋頂升起裊裊的炊煙時，一種莫名的感動與溫馨頓時充溢我的心田。此時，年關(guān)將近，平日里沉靜的巷子，開始有了一些脈動和笑語，回村子過春節(jié)的人多了起來，靜默一年的灶臺又恢復(fù)了煙火氣。

炊煙濃時，是故鄉(xiāng)的年關(guān)。

從城里放假歸來的孩子們，看著灶臺燃起的柴火，像是發(fā)現(xiàn)了寶藏一樣興奮，小腦袋在灶膛前探來探去，臉蛋被灶火烤得紅撲撲的。看著平日里難得一見的柴火在灶膛中燃燒，伴隨著輕柔的噼里啪啦響聲，有種說不來的開心。

故鄉(xiāng)的一切，于他們來說是如此的陌生。這些城市的新生代，老家的灶臺對他們已經(jīng)漸行漸遠，他們除了因好奇而興奮外，已然不像我們這一代人，生于斯長于斯，如此深愛著老家的山山水水、花花草草。

灶臺給我?guī)淼挠洃?，就像是童年一樣美好?/p>

對灶臺最初的記憶，是三四歲時，與灶臺齊高，踮著腳，趴在灶臺邊，看著母親烹飪食物。在母親飛舞的鍋鏟中，一會兒工夫，就成就了一道美食。母親也看出我饑腸轆轆的樣子，會悄悄往我嘴里塞一些剛出鍋的菜肴，那時覺得從灶臺里烹飪出來的是天下最美味的食物。長大后，一到放學(xué)，我依然在灶臺邊看母親烹飪。此時，母親不再塞給我食物，還催促我去完成作業(yè)讀書。她說，男兒志在四方，不能總是圍著灶臺轉(zhuǎn)，日后腳步行不至遠。

一日三餐，四季煙火，生活的咸淡皆在灶臺上演繹。每天最早醒來的是母親，之后灶臺的炭火一亮，母親系上圍裙，生活的煙火氣息立刻呈現(xiàn)。母親總能以最少量的柴燃起最旺的灶火，而我們總是拼命地往灶膛里送柴火，以為柴火多了，灶火就旺了。母親說：“灶膛燒火，不能太滿，要給灶膛留點空間，火才燒得更旺。這就如做事為人，不能太滿了，凡事要留余地。”母親懂得上山砍拾柴火的艱辛，總說柴火要省點燒。

記憶中，小年一過，就開始期待正月的煙花燦爛、糖果滿兜。過小年就是祭祀“東廚司命”，那是掌管人間溫飽的灶王爺，或叫灶君司命。灶王爺是傳說中玉皇大帝封下的九天東廚司命灶王，負責(zé)掌管各家灶火，也寄托人們迎祥納福、辟邪除災(zāi)的美好愿望。大年初一，母親在灶臺邊生火時，總會大聲地喊一句：“添柴（財）旺火！”我們都心領(lǐng)神會，相視一笑，在這喜慶祥瑞的氛圍中，開啟了新年的第一天。

那年，族里有位堂叔參軍，太爺擔心他在外鄉(xiāng)水土不服，從灶膛里扒出一些柴火灰，用紅布包上，讓堂叔帶走，說是柴火灰凝聚著灶膛的煙火氣，可解水土不服。更重要的是，故鄉(xiāng)的柴灰會讓人常思故鄉(xiāng)，常思爹娘，莫貪他鄉(xiāng)黃金地，常念灶臺一碗粥。

被孩子們帶到城里的老人，看不到老家的灶臺，心里空落落的。于是老人就以住不慣為由，都溜回老家，守著一方灶臺?？粗鴱浡诳諝庵械臒熁?，心里有無限的踏實，像是財奴守住了他寶貝的財產(chǎn)一樣。常言說，落葉歸根。根，也許就是故鄉(xiāng)熟悉的味道，是一日三餐升起的煙火，是灶膛里撲哧撲哧笑著的柴火。老人一邊抽著水煙，一邊喃喃自語，是對灶臺，也是與柴火的傾訴。日子就在落花無言中，不咸不淡地過著。

在農(nóng)村，建造灶臺頗有講究，要謹擇吉日吉時，聘好村里德高望重、手藝臻熟的工匠師，并將事先準備好的甜糯糕，分給鄰居告知時辰。鄰居心領(lǐng)神會，在吉時到來，不可大聲爭吵，不可宰殺生畜。一方灶臺的建成，就意味著一個新的家庭誕生。老人常叮囑說：“灶臺關(guān)乎一家老小的日常飲食，關(guān)乎一家的人丁的興旺，要謹慎對待。”吉時一到，燃放鞭炮，工匠師開始動工，灶臺底座壘至三層時，會放入一個“七寶壇”，壇罐中放有：五谷（即五寶米）、甘草、銅錢等七樣。象征著家庭五谷豐登，財源茂盛，幸福甜美。村里的灶臺，都設(shè)計成前后兩鍋位，前鍋蒸煮四季美味，后鍋就放滿水，利用灶膛中的柴火余熱溫開一鍋水，一家老小的洗漱用度皆出于此。

灶臺不僅是一日三餐的舞臺，更蘊含著家族人丁興旺、香火綿延。新居喬遷，要從老灶臺里引火生炭，意為香火。選吉時將香火移至新居，并在新居的灶臺前，爆上一鍋香米花，象征日后生活如花燦爛。村莊里為祖輩安葬，回虞之時，從龍穴中（墓穴）引火生炭，也意為香火，它在鞭炮與彩旗的護佑下，挑回家里，端入灶膛中，祖輩的神靈將在三餐四季里永佑子孫衣食無憂。

暮色中的炊煙，最暖游子心。故鄉(xiāng)的灶臺，為我們守住最溫情的一方鄉(xiāng)愁。

來源：閩東日報

文字：湯生旺

編輯：何冰如

審核：陳小蝦 周邦在